走出飯店時，表舅媽對我說“你真是太虛心了，不要這樣的，我們是有感情的。”“是啊，我們是有感情的”，表舅也在一旁道。

　　是2009年春，請來表舅夫婦、姑媽姑父另有父母的中學老同學張阿姨，及我們家人一路，為父親(father)72周歲慶生。之前近一年，父親心臟病突發，多次輾轉兩家醫院間，搶救，手術，出院，又住院，反反復復。期間親戚朋友多來看望，尤表舅夫婦及張阿姨，頻趨病床前安慰，做子女的我們感銘，想以此機遇表達感謝，因此我還專程給三家長輩預備了一份禮物。

　　父親依然去世了。但“我們是有感情的”，我總記取。

　　表舅夫婦是母親族系的親戚。他倆是寶黛式的表兄妹，表舅父親、表舅媽母親，和我外婆是親兄妹。從小，家里和外婆娘家人走得比較近，少時常跟外婆去鄉下探親，他們也時來城里吾家，新米香菇之類的特產總少不了我們家一份，他們家里有啥事需要幫忙，父母也總是盡心竭力。表姨們尚未出閣時，有時來城里辦事，還會宿夜。有一年，表舅公出車禍大出血急送縣人民醫院，父母連夜趕到醫院，幫著尋醫問藥……許多年的點滴，維系著的親情自然比一般來往較少的親戚濃厚。這些年來，舅公、外婆相繼去世，但表舅媽夫婦和父母間的來往從未中斷，不僅逢年過節，平時念著了，會來看望，母親有啥事也會與他們商量。

　　張阿姨是父母的老朋友，少年時影象深刻的方糖就是她每年春節從新疆寄來的禮物。退休后，自新疆回滬定居，自是與父母老友往來頻繁，寒暖互問，有難互幫，友誼若親人。

　　親戚間的干系其實說起來蠻牽絲攀藤的，因為血緣大家似乎天然地應該親近，就著一些家屬事務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聊天，但其實彼此難免仿佛熟悉的陌生人，經驗、體會、感受、生活中所經歷的，彼此少有交織分享，難得的相聚維持著一些表面的熟悉或某些份內的親切罷了，真要細究起來，彼此間尚不如朋友來得親密。更不要說到了年輕一輩，有些人其實是不熟悉的，也就在家屬聚會場合點個頭而已，若陌路重逢，也就是擦肩而過，血緣在這里不起什么作用。大概迫不得已，依然承認吧，有時有的親戚干系甚至慢慢褪化成僅僅紅白喜事的禮金，好比是為血緣買單的感覺。要說感情，真是稀薄的。不過是一份義務和責任罷了。

　　當然，朋友是自己選的，親戚是老天給的。但血緣的親近其實也需要經營，彼此間重疊起人生影象，分享和分擔生活人事兒感，感情的生發就自然而然的，這樣的親戚就不只是因為血緣，而是人和人之間的牽念了，血脈只是一種交往的載體，而非迫壓，彼此的關愛不單只是責任，是連帶著血肉，由心而生的體貼。

　　說起來，人在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干系，有些血緣使然，有些工作使然，有些是情感使然，有些則乃需要使然；人也難免會為一些迫不得已面對的干系而違心，但相信其實人心里也曉暢，長久的干系依然那些相互有共同人生影象，彼此瀏覽喜歡溫暖的干系，這樣的干系里涵泳著那些值得細細回憶、品嘗的情感，所以時有人收回通訊錄上一堆人名但煩惱危難時卻無法打出一個電話的悲涼，其實是正常的，不必悲涼。“我們是有感情的”，“有”之內，是多少細水長流的生活，非僅泛泛之交能收獲。看到有些人在微博上大說特說朋友就得結交事業成功者，不要花時間在普通尋常者身上，當然很現實很實在也合情公道，看著交往起來似也風生水起，萬紫千紅的，其實背后隱藏的大概利益多于感情吧。當然任何的純粹總是少的，情感的生發也總有些共同或共鳴的經歷，只是為了萬紫千紅而錦簇花團的，有多少體溫在里頭？

　　往年高二時的語文老師遺著終于出版了，我們7位參與出資出版費用的老同學均感欣慰。出書歷程也是一波多折，老師先生多次給我們電話打招呼，我們的意思相仿：“心意已經完成，書如何出是您的事，不必介懷”。幾年前，為此事，老師先生找到我，我和葦同學辨別聯系了蘇燕、炳祥和小龍等老同學，葦同學更是全程費心張羅，他又聯系了梁同學勇同學等其他幾位，有的同學還請老師先生把書稿目錄打印出來審閱討論。不過最終出資的我們7個同學，其實依然與老師在世時走得比較近的，有著濃淡師生情分的。其他因未能聯系上而無法盡心意的同學定大有人在，想說的只是助力一件事兒完成的依然彼此曾經的感情。

　　家人間實亦如此，一個屋檐并不是情感天生的溫床，還得父母子女彼此敞開心靈，分享生活，否則終究依然熟悉的陌生人，最終剩下利益糾結，血緣不過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藉口。

　　感情在彼此，才有人際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