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迎風流淚的少年壞男生們鳥獸般散去后,我才懶洋洋地從宿舍里探出頭來一看究竟。不管對于何事,我總是要慢上旁人一拍。譬如,前段時間流感鬧得沸沸揚揚,全班同學高燒大半,我卻安然無事。待流感的風潮逐步退去,冬日暖陽時,我才無緣無故地得這樣的病癥。由此可見,對于我來說,就連病毒都總是姍姍來遲。

　　我躺在陰冷的宿舍里,頭上捂著毛巾,幸災樂禍地看這場早晨里的鬧劇。與我同在宿舍里躺著的,另有另外一位憑翹課成名的長發男生。我伸手拍了拍床沿:“嘿,長毛,你快看,咱們學校又來了一位美女。這次,你可再不能錯失良機了!”

　　長毛扯開捂在頭上嚴實的被子,微微露出一張嘴巴:“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我們學校的成員啊?新聞這么不靈通?那是新來的數學老師,348班的扛把子,懂不?誰要是敢對她動了心思,我擔保教導主任那老頭一定會讓他懊悔來到這個世界。”

　　沉默了許久后,長毛突然之間說了一句:“阿門!”于是,我再次將頭扭向窗外。

　　教學樓前,站著十來位形色各異的男生。誰想到,這群在平日里喜歡對漂亮女生吹口哨的壞男孩,竟會在明天被修理得這么狼(wolf)狽。

　　100個俯臥撐,讓這幫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為絕食多日的瘦螳螂(prayingmantis)。我索性把毛巾從額頭上取下來,一面艱巨地側著身子看戲,一面捂著嘴巴大笑。長毛再次發話:“孩子,你是第一次進城看電影吧?我第一次看電影的時候,也像你這樣。”

　　那天的戲始終沒能看到終局部分。她呼哧呼哧地從教師宿舍那頭跑了出來,搶了鏡頭不說,還帶走了這十幾個實力派演員。我禁不住大失所望地喊:“看過不少英雄救美的場面,卻從來沒見過美女救英雄的電影,這到底演的哪出戲?”

　　第二天清早,我剛到教室,前排的小眼男生就沖我嚷嚷開來:“大哥,你知不知道咱們學校來了一位美女老師?性格特好,昨天還搭救了一幫惹是生非的兄弟……”

　　他們都得到搭救了,誰來搭救我?我的數學,依舊差得一塌糊涂。

　　她第一次沖上講臺的時候,臺下的呼聲便驚醒了我。

　　“大家好,我是348班的班主任。因陳老師休病假,所以我來代他上兩天課,希望同學們多多配合!”我持續倒頭瞌睡,反正一切關于數學的理論我都不懂,不如利用時間好好歇息一下。

　　不知她是故意挑釁,依然真有所不知,竟點我起來解答問題。我惺忪著眼睛,愣愣地站在那兒,不發一言。她持續授課,絲絕不理會我的感受。我耷拉著腦袋,持續閉著眼睛大睡。都說情況造就人才,要不我怎么站著都能睡著?

　　呼呼的鼾聲打斷了她的課程。同桌一面用力拍我,一面自顧笑得不行。她在講臺上無奈地看著我說:“下課之后我辦公室一趟!”

　　我馬上就懊悔了。這要是讓媽媽知道了,我一定要挨收拾。所以課后我走進她的辦公室后就跟她攤牌了:“老師,要我怎么樣都行,只要不找家長。”

　　她樂了,眉宇間散收回溫順的光芒。我真沒想到,她竟然有兩顆皎白的虎牙。

　　我將睡覺(sleep)的前因后果詳細說了一通,聲音哽咽,楚楚可憐,把自己都感動得一塌糊涂。看她略有所思地聆聽,我暗嘆自己的演技驚人。

　　殊不料,我出色的演技不但沒能幫我擺脫困境,反而讓我背上了一個不可卸下來的大包袱。她語重心長地說了一氣后,突然之間決定:“這樣吧,以后每日傍晚放學,你都來這兒,我幫你補習半小時……”

　　我頭暈目眩,似乎世界末日就要來臨。

　　她是第一個自動要求無償為我補習功課的老師。許多天后,我終于被這樣的善良和保持打動。于是,我開始慢慢步入數學的巷子,在明亮的燈下,一次又一次和方程式拋物線做斗爭。

　　兩月后的測試,讓我突然之間對她感激涕零。期末的工作愈加繁復,她終于休止了對我的補習工作。原本我該慶幸脫離苦海,從此重獲自由,卻不知,怎會在心間無緣無故多了一團失落的云霧。

　　她叫夏小炎,348班的數學老師。我叫李興海,345班的問題男生。三堵墻的距離,到底阻斷了我和她的聯系。

　　夏小炎時常會經過我的窗前。她走路的時候,后背挺得筆直,活像一朵出水的盛蓮。我時常故作冷漠的低下頭,而后用企盼的余光目送她離開我的視野。興許,她一向都不曾發現,坐在窗前的那個短發少年,就是當日那個站著都能睡著的問題男生。

　　我的數學成績再度急轉直下,時常在腦海中看到她的模樣。似乎,她還在問我問題,而我,亦依然愣愣地不發一言地站在原地。

　　許多時候,我真想勇敢一點,在她即將經過我的窗前時,塞給她一篇日記,一聲問候,大概,一封早已寫好的告白信。

　　圣誕的時候,我寫了一張熱情洋溢的賀卡,上面畫著一位手捧玫瑰的少年,以及一棵簌簌凋謝的梧桐樹。第一次看到它,我便由衷喜歡。彷佛,我就是那個癡癡的少年,心懷一縷溫情,默默地站在梧桐樹下等待,春去秋來,無怨無悔。

　　我跑到幾里外的郵政將賀卡寄給了她。賀卡的內頁,只字未落。而我,卻像完成為有生以來的第一件大事,倍覺愉快。

　　一周后,夏小炎即將結婚的新聞傳遍校園。我安坐在原位上,默默地等她經過我的窗前。不知從哪兒道聽途說,班上突然之間有了她的愛情故事。一貫擅長八卦的我,第一次保持沉默,第一次不對這樣的事兒添油加醋。

　　我開了窗戶,冷風呼呼地灌進我的衣領。我想在她經過期,輕輕地對她說一聲謝謝,并祝她甜蜜美滿。可想好對白,眼淚卻極不爭氣地涌了上來。我一面起身關窗,一面揉著眼睛大罵:“這什么破風啊,把沙子都給吹出去了!”

　　她真要結婚了,在班級里提前發了喜糖。在我桌前放下喜糖時,她順便說了一句好勤學習。這句好勤學習,讓我有種天昏地暗的錯覺。彷佛,我又回到了那段別致的補習時光。

　　大紅喜車從學校開出的那天,我私自翹課去了城北。城南的這邊,人聲鼎沸,她正享受著新婚的祝福。城北的燒烤攤上,我喝得酩酊大醉。

　　冷風咆哮著刮過我的耳際。我突然之間有了一股勇氣,可以在雪花紛紛的大街上狂喊:“夏小炎,我喜歡你!夏小炎,我是真的喜歡你!”

　　可這又能怎樣?已往,我和她隔著三堵墻的距離。她在348班的講臺上傳授知識,我在345班的教室里神游太虛。而今,我與她隔著三十里的空間。她又怎會知道,一個少年的秘密?

　　一年過后,當所有同學錦衣北上時,我落榜轉學,去了另外一所學校補習。艱巨狼狽地讀了三百多天后,也只能進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二本院校。

　　我選了中文系,幾度想把這個真實的故事寫出來,卻始終不敢正視那段青澀而又懵懂的時光。它讓我歡樂憂愁,悲凄欣然的同時,也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多年后,當我曉暢真正的愛情,并為之勇敢追逐時,才開始以成熟而又睿智的姿態去回視,去反思。這些年少必經的事,我必須只能用一種坦然緬懷的方式去珍惜。

　　在我新婚的前夜,我給夏小炎郵了最終一張賀卡。賀卡里有一句簡短的話:“謝謝你在當年用身影雕琢了一個多夢男孩的青春。”

　　署名:“一個迎風流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