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帖》
洛陽城外的桃林總在子時凋零。夸父赤足踏過滿地殘紅時,腕間青銅腳鐲突然震顫,鐲面蝕刻的太陽紋竟滲出熔巖般的光。他仰頭望見扶桑樹頂的赤輪,樹皮剝落處顯露出密密麻麻的甲骨文——那是百年前黃帝與蚩尤大戰時,倉頡用血寫就的《占日經》。
一、飲河
黃河決堤那夜,夸父俯身飲水時瞥見倒影:自己左肩扛著青銅鼎,鼎內煮著九只金烏的殘羽。當他的舌頭觸到水面,整條河突然沸騰,龜甲般的河床裂開,露出底下埋藏的青銅日晷。晷針陰影所指處,河底浮起刻滿《山海經》殘篇的龜甲,字跡被水流沖刷成血管脈絡的形狀。
二、杖化
追至禺淵時,夸父的桃木杖突然生出鱗片。杖頭鑲嵌的昆侖玉在烈日下融化,滴落處竟長出肉芝狀的菌絲。他折斷一截桃枝擲向太陽,木枝卻在空中化作三千青銅箭矢,箭簇上銘刻著后羿射日的符咒。當最后一支箭離弦,夸父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編鐘般的轟鳴。
三、逐影
逐日第九十九日,夸父的瞳孔變成兩枚燃燒的銅錢。他追趕的已非太陽本體,而是日影中游走的《洛書》殘卷。每片龜甲落地都化作城池,夯土中嵌著青銅齒輪,齒輪轉動時噴涌出的不是火焰,而是凝結成冰的《歸藏易》卦象。最詭異的是某夜月食,夸父發現自己追逐的影子長出人臉,赫然是當年鑄造日晷的工匠面容。
四、桃墟
夸父倒下的地方,桃核爆裂成漫天星斗。他掌心的青銅片嵌入地脈,長出的桃樹根系纏繞著青銅鼎殘片,每片鼎耳都掛著未燃盡的符紙。三百年后張騫通西域時,在樓蘭廢墟見過這種桃樹——花瓣是燒焦的簡牘,果肉里凍結著液態的日光,食之可見先民祭祀太陽的舞蹈。
如今登封觀星臺的地磚下,仍埋著半截桃木杖。每逢夏至正午,陽光穿透杖身蝕刻的日晷紋,會在地面投射出夸父奔跑的剪影。更夫敲梆經過觀星臺,常聽見風中傳來金石相擊之聲,細辨之竟是青銅腳鐲與日晷齒輪的咬合聲,混雜著《占日經》殘章的吟誦。